第10章_鞭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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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

  这尹大奶一心想着孝萱出嫁了以后,服侍老太太是个享福的差事,私下里琢磨着想把娘家外甥女弄来一个补缺。不料这老太太执意要腊八,思量老两口拗不过,又加上孝文在一旁相帮着腊八,再争执恐怕也是无益。又见腊八这一阵脱了痂,见活就干,越来越勤快,老太太也高兴,老头子也满意,越发觉得再难搬弄。想来想去,想了一个高招,这夜她对尹大爷说:“我想给腊八保举一门婆家,不知道成不成。”

  尹大爷问道:“阿么想起这个事情来了?”

  尹大奶说虽说是侍候奶奶的人,她自个吃我们的也罢了,但是防不得那一家子也吃我们的。那一天,奶奶要吃油饼哩,烙了两个,我们都没舍得吃,冯嫂的那个呆儿子他可吃着哩。这些也罢了,这个腊八跟冯嫂对不上茬,还不如早些寻个婆家安稳,省得他们家里鸡飞狗跳的……

  尹大爷问道:“保举给谁家呀?”

  尹大奶说给大姨娘的大女婿的兄弟说给,那个娃娃今年十七八了,年龄差不多。

  尹大爷一听是那个娃娃,有些不好说,随便嗯了一声,说我也说不来,你还是先看奶奶是个啥意思再说。

  说实在的,尹大爷也确实没心思理会这些事情。缘因生意越来越不行;大南川的庄稼收成也不行,佃户们也吃头大拿头大;孝文虽谋了个职,却是也没正经事干也没薪水;孝武在庄子里偷鸡摸狗欺负女娃们,又不敢教他回城里来,也快到了当壮丁的年龄了。真是好事没一件,泼烦一大堆,能维持眼下就烧高香了,还操什么腊八的心哩。

  尹大奶瞅空儿给老太太拐弯抹角地说了腊八出嫁的事。尹老太太最能看透儿媳的心思,压根不同意把腊八嫁出去,却又自己不硬顶,只说跟腊八合得来,担心再来的不合适。暗里却对腊八说:不能答应哪!你原本就孽障,给你保举的那个小伙是个半痴半傻子,只能吃饭啥都不会做。再说是远乡脑山里的,穷得屁淌哩,一过门,下苦的就你一个人哪。在城跟前,再穷也比脑山里的好过些。你要想去了去,把我不管的话也成哩。

  腊八这一段时间里为报答尹家,小心服侍老太太,跟老太太学针线活儿,

  想法儿叫老太太高兴。随着鞭伤痊愈,一有空闲就前院后院啥活都干,一早一晚的还能多看一眼孝文大哥,有时还能跟他多说几句话,心情也慢慢好起来,竟把尹家当作自家一样爱惜起来。忽听尹大奶提的这一桩姻缘,犹如一瓢冷水泼下来,心头冰冷,惶恐无主,觉得十二分的悲凉,她只得对尹大奶说自个作不了主,要问干爹干妈。

  于是,尹大奶把冯车户约到上房里,说了这般这般,把个婆家的为人说得九全九美,比前比后地撺掇冯车户应承这门亲事。不料冯车户奴讷不敢做主,要说与王氏方能定夺,便托辞婉谢了尹大奶。尹大奶担心此事难以决断,只好在肚中暗骂冯车户不顶用。

  吃晚饭时,冯车户向王氏说知尹大奶的意思,问有什么话说。王氏想了一想,说不知道腊八知道不知道,其实是个啥情况?也不能光听上房里那个女人说……

  可巧腊八进来,冯车户便问道:“腊八,上房里给你保举婆婆家的事情,你知道不,到底是个啥人家?”

  腊八低下头,用一根手指抹着炕沿说:“我也多少不清楚,说是脑山里的,能吃不能做活,说是太穷么还是……老太太知道。”

  冯车户问道:“那,你说,你是个啥主见呐?”

  腊八把头勾得越低,憋出一句:“干爹干妈说。”

  王氏没好气地对老头子说:“你去问北房老奶奶去。”

  冯车户下炕出门,蹭到北房,哈腰点头地问候了尹老太太,盘旋着打问给腊八保举的这门婆家。谁料老太太却用一种实打实的口气,说这个事情我不知道呗。你到前院里问去吧?冯车户讨了个没趣,屁股底下已坐不住了,便告扰退出来。

  回来告与王氏,王氏扭头看着麻沙沙的窗户,似乎不愿再过问。半晌,又对老头子说:“你们冯家人商量去吧。”冯车户觉得别扭,看了一眼那头隔间里的腊八,怨怅地说道:“先撂球下再说。得不上实信了不管哪!”

  第二天早起冯车户与天保出门。尹大奶在前院里唤住冯车户,急切切地悄声讨话。冯车户托辞道:“正商量哩,正商量哩,再等个,再等个。”远见余婶子从厨房里探头望着,冯车户扭头赶紧出了大门,只听尹大奶压着声嗓喊道:“冯师傅,抓紧些,啊?”

  孝文在任上还没有明确的职事,只应些跑腿誊抄的杂使,至今没有见半个薪金,说是欠账也是存钱,过年前多少要给些。他心中甚是无聊,闲时便写些应时文章投报,或登或不登的,稿费不抵茶钱。有一天独在那里咬着笔杆惆怅发闷,见一个小伙笑嘻嘻地凑过来,说尹先生你写文章着么?你的大作我在报纸上见过,写得好,就是太短了,你写篇长些的……

  孝文哦了一声,说见笑见笑。唉,我写不好。写出来是一大堆,登出来是一角角儿,弄不清是咋回事。先生你是……

  那小伙笑道:我不是先生,我是扫院子的常世义。又问了些学问府第家境之类,孝文便知他是川口县人,有父有袓,年已十七岁,念完县学来此求学,中途告辍,苟且谋生自学;家境贫寒,果见破衣烂衫;人倒有几分精神。常世义道:现时写文章也就是练些学问,其实也没写头。他看了看左右,又说报纸是马家的,幸福万岁,你写不到声气上,登的就不多,吹鼓手会当不?孝文听着不对劲,打哈哈说还有事情便脱身离开。

  孝文想着常世义的话,没头没绪地注家里走。快到巷口时不由地拐进了冯成英家,却见冯车户也在,与冯成英说着什么事儿,便打招呼说老哥哥跟老妹子俩人喧哈哩?

  冯成英从炕头上边落地边说:“哎,正好大少爷来了,给我们出个主意。”孝文看了看两兄妹,疑惑道:“出啥主意?啥事情哪?”

  冯成英便将尹大奶给腊八提亲的事情学说了一遍,问孝文这个事儿如何。孝文想了一阵子,先觉得腊八离他们而去似有不舍,又盯着冯车户,说冯师傅你看呢?你舍得不?

  冯车户拍了一下膝头,说我们拿不定主意,听你说话哩,你可说是叫我说,大少爷你就帮忙出个主意呗!

  孝文给自己哼了一声,说我的妈妈咋能这么办事情嘛!那个小伙子我多少知道些,全不顶事,简直是个累赘,等于把腊八往火坑里推嘛!不成,不成。简直是。

  晚间,冯车户对王氏说:“腊八的这个事情,还是你要拿个主见,看成么不成。”王氏晾了一会儿说:“你们商量了个啥说法?”冯车户作了个苦笑说:“我们还能商量个啥哩,还是你说咋办就咋办吧。前院上房里的见了就跟着要话哩,躲不过了。”

  主氏没好气地说:“打发给一个好人家,外头说我们把丫头当成人了,兴许腊八还记些情哩;打发给她说的那么一个人家,外头的还以为我们为省吃喝把包袱卸掉了。以后腊八过不好,我们又是娘家人,还不知道要添补多少哩,何况我们是死不掉活不成的穷人家。”停了一会又说:“再就是……你们看着办去吧,也不知上房的大奶执得硬么不硬。”

  冯车户说:“这么的话,我就干脆回掉算了。”

  尹大奶见冯车户又是拖又是躲,越发恨他不顶用,又猜谋冯家大概不愿应承,要不早有了痛快话;但是说不成的话,又黏黏糊糊地不说明白。眼看着多少日子又过去了,想着自己去跟王氏直接说合说合,又怕跟王氏的冷性子对不上声气。犹豫之下,她又给尹大爷做鼓动工作,着尹大爷直接说通老太太,断了腊八的后路就好办了。哪知尹大爷听了便烦躁起来,倒是责怪她不识相:“人家冯家不给话就是不愿意,连这么个道理想不来,不成就罢了嘛!要给奶奶说的话你个家说去嘛!”尹大奶碰了一鼻子灰,心里就发了狠,横竖是要见个分晓哩,说就说一回去又怎的?

  尹大奶心里边琢磨边讨好了两天老婆婆,找了个话茬说:“奶奶,大姨娘带话问来了,看给腊八保举的这一门亲事成么不成。其实那一家也好着哩,小伙虽说有些病,但是身子壮实着哩。他的哥哥顾家顾得活泛,光阴过得好。再说老两口儿也有些积攒,实心里还是帮这个小儿子的。这面腊八要不是我们扶帮着的话,在冯家里也不是一样受挫磨吗?人受些苦是避免不了的,还是要家里人和睦哩。奶奶你说对着没?”

  老太太做着针线活听着大奶的比说,见问她,便说:“话是对着哩。不过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。我成天价连房门不出呗,我知道啥哩?这个丫头我使唤着顺手些。再过一两年,阎王爷把我叫上去了,要你们咋弄了咋弄去吧。”

  听了这话,尹大奶的那颗担忧又急切的心,犹如坠入了井里,完了,彻底完了。坐不住了,尹大奶借口前院还忙着,遂退去。

  尹老太太估摸儿媳走远了,自言自语道:动不动就谋算着弄个娘家人来,不知道谁侍候谁哩!白吃白喝还要挑是非,来来去去的再卷包走一些,我要死掉了,还不知道这个家姓谁哩。哄我这个六七十岁的憨娃哩……

  曹掌柜的生意就像天气一样,越来越冷了。只因发送的货什多,收的钱少,伙计们挨不住,只好先散去。车马店的几辆大车几乎歇了多半,只留用两三辆驴车和冯车户在内的两辆大车。因路上兵抢盗劫,只能送货,不敢带钱,也积了些货账。进人腊月初,曹掌柜急着要去收一些货款接济眼前的困境。这天装了两大车货,叫了两三个伙计,冯车户与天保还有一个伙计吆一辆,装了些酒醋盐茶之类,另一李车户与两个伙计吆一辆,装些杂粮麦仁之类,起了个绝早,谨护着往杨湾去。曹掌柜骑着花青骡子拖远跟在后面。

  一路上只在大教场路口有哨盘査,说是送年货的,便放行了。一路慢下坡,路又赶得急,虽见了些兵来兵去,却无人盘查。晌午时已到了十里铺,见有一队十来人的兵骑马从他们身边走过,又向前赶去。曹掌柜脊梁里一直麻嗖嗖的,直想着这些骑马兵随时会把他们围起来。好在没有。又走了几里,就到了山根大转弯处,又见一队骑马兵迎面过来。曹掌柜的心一下子又顶到了嗓子眼上,心想这回麻烦了,肯定要盘问了。不料那些兵却擦肩而过,自顾去了。及至快到峡口,远见前头有一道路栅,有兵看守。曹掌柜心下狐疑,便唤冯车户问说缘由。冯车户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迟疑地说:“不知道啥事啊,前一向我来过,没有这一道关口啊!这才十几天,就变了。这个……”曹掌柜前后左右一看,周围浪旷旷地没法躲,两下里看得清楚,退回反而招嫌要出事,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。

  只听哨儿风吹得刮心一般难受。

  到了离关口二三十步的地方,被拦住盘问:站住!干啥的?往哪里去?冯车户教天保看住车,走上前鞠躬,说老总,我们是车户人家,往杨湾里送年货去哩,麻烦老总们给个方便。

  又问:拉的啥货?有条子没冯车户说一车盐醋,麦子。不知道要条子的,没处领办去啊。

  又问:没有条子?敢是通共党的吧?

  冯车户连忙鞠躬道:“啊哟哟,还通共党哩,连我们吃的都没有,远天远地的往哪里通去哩?不信你问我们掌柜的。”他转身用手一指曹掌柜。那曹掌柜一见冯车户的指说,顿觉这呆子冯车户多此一举,又厌恶又讨嫌,心下暗暗叫苦,却摆了点身架微微向兵们欠了欠身子。

  这时见一个端长枪的向一个背手枪的耳朵边上说了一两句。那个背手枪的思谋了一会,说把车赶过来。

  背手枪的到车边看了一圈,说还有城里往乡里送粮食的?

  冯车户忙说:“长官比我明白,这二年乡里收成不好,或许麦子还能卖上些钱哩。长官,实话,全都是些百姓们家里用的,嘿嘿,叫我们过吧?赶后晌就回过来了嘛。”

  那个背手枪的挥了一下手,那路栅就被挪开了。冯车户曹掌柜们如释重负,连连点头哈腰道谢着赶车过了关卡。冯车户回头向曹掌柜送过去了一个讨功的笑,曹掌柜也还了他一笑。

  走不了两里路便到了杨掌柜字号。一帮人急忙卸了货,松了车辕,喂马的喂马,卸货的卸货,齐齐儿摆在地上等着掌柜的发话。两个掌柜的牵着手喜滋滋地进了铺子,话阔别,嘘寒暖,递茶送烟。才往里间炕上一坐,就听外面一声:“都别动弹,老实些!”话音未落,就见一个伙计一头栽进铺子里来。曹掌柜站起来一看,咬牙骂道:“疯张冒失的!日妈妈做啥着?”

  只见门口站过一个兵来,细一看是关口上那个背手枪的。曹掌柜痴痴呆呆地说:“长官……”

  那长官说:“曰妈妈的?你骂谁?出来!你两个都出来!”

  出到外面,见一伙兵端枪围着一伙伙计。伙计们哪见过这种阵势,早成了木鸡,弯腰吊脑地立着,偷眼望着曹掌柜。那长官指着一个二尺高的粗瓷坛子厉声问道:“这是啥?”

  曹掌柜战战地说:“酒。”

  那长官说打开!

  一个兵过去揭了封口,用指头蘸起一些酒尝了一口,说报告长官:是水!

  长官说倒出来!那兵就从铺子里拿出一只木桶,把水倒进去。

  曹掌柜看着看着就瘫坐在地上。杨掌柜见曹掌柜倒了,也幵始像抽风一样浑身抖动起来。

  那兵拿起酒坛子往里一看,伸手挪挤着拿出一个油布包来,递给长官。长官端着看得仔细了,伸到两个掌柜面前拖着长声问:“这是啥?啊?”两个掌柜巳是魂不附体,尽力把眼睛避那东西。长官又伸到冯车户眼前,又向伙计们面前照了一圈儿,这才撕开油布包,又撕开里面的油纸包,骂道:“妈的屁!大天白日地倒大烟,真是狗胆包天。现在是戡乱保国的时候,你们这些奸商还干这些勾当?”又对那些兵说:“全部倒出来!”那些兵找家什倒出货来,从醋坛子里、从粮食口袋里,一共查出四个油纸包,一溜摆在冯车户前面的空地上。那个长官双手按住自己的皮腰带宣布:“今天人赃俱获!东西全部装车!人,全部押走!交到营盘里去。”

  天保看着这一幕,惊得三魂已经冒了两魂半。只见曹掌柜和伙计们猛地惊醒过来,呼爹叫爷地抱住长官和兵们的腿告饶,顿时纠缠在一起。那长官叱骂着用脚踢踏,那些兵一个一个地把伙计们扯开要绑起来。趁乱间,天保松开马缰绳,用拳头捅了一下马后的要害处,那马正在饥荒地吃料,猛觉得后面重要处被什么顶了一下,先头见这些人乱喊胡叫,已受了些惊扰,这时突然又吃了一惊,即刻甩开四个蹄子窜将出去跑了,天保就乘机跑出去追马。那长官也顾不得,只对天保喊了一声快回来!又去指挥绑人。

  天保连跑带喊地追出去,追上时马已跑过两道弯。幸亏马往回家方向跑,天保抱住马脖颈翻身上去,打马狂奔起来。到了峡口,天保对两个守卡的兵喊道:“长官叫你们赶紧过去帮忙,叫我赶紧报官去哩。”说罢,打起马来一溜烟不见了。两个兵你看我,我看你,搞不清是啥名堂。

  长官见绑好了伙计们,又叫串在一起。看着已了,又指挥兵们到处翻腾捜查。那些兵见能吃的就吃,能装的就装,把能搬的全部搬出来,能砸的都砸开;见院子角房里直挺挺躺着一个老女人,怕是吓昏了,就没有搬出来。倾刻间杨记杂货店里外都空了。兵们喜形于色,站成一排等长官发话。长官踱了几步,命令道:“把搜到的烟土拿出来!把所有的钱拿出来!不要命的就匿着。”兵们哪敢不从,咣当咣当地扔出百几十块大洋和铜元来。长官叫一个兵收起,给每人发了两块,指着每个兵说:“嗯?”那些兵连忙摇头,有一个说:“不说……”长官吼道:“披夹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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