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.荷香脉脉愁永寂(一)_巫山神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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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.荷香脉脉愁永寂(一)

  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”

  一书生立于亭中,宽衣博带,绢帽高束,眉目清秀温和,手执《诗经》,朗朗诵读。亭中的孩子们跟着他,有模有样地学着。

  “秦先生,什么是蒹葭呀?”

  那书生款款一笑:“蒹葭,即是芦苇,苍苍,则是繁盛的样子。此句起兴,只为引出下文的‘伊人’。”

  “那请问先生,何为‘伊人’?”

  “‘伊人’,便是寤寐思服,求之不得,也可是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不过,究竟为何,在己心而已。”

  书生的声音如玉珠一般,滑入湖中,荷风摇曳,带起阵阵幽香。

  “哎,你说这个书呆子怎么天天都讲这些文绉绉的东西,害得我们一个字儿都听不懂。”

  “什么叫‘我们’呐?你看看她,听得多认真。”

  白露化出人形,躲在众姐妹之间,微微分开一条缝隙,看着那个书生。

  “这书生,昨日在这里读这首诗,她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白露。你说她傻不傻?”荷花细语,如夏风吹过般的摩挲,微不可闻。

  “真是又痴又傻,听了话本子的故事就被生生迷住了。”又有人嗤笑。

  白露不以为意,她游过荷花丛,悄悄地栖在亭边,书生的声音落入耳中,让人安心。

  姐妹们都以为昨日是她魔障的开始,殊不知他们的缘分早在很久以前便定下。

  只是那时你不识得我,我不识得你。任何的悸动都有可能变作萍水相逢,而我的坚持,却让它变为有可能。

  “先生,这是一位公子所写的情诗吗?”

  秦先生轻笑:“是。”

  “那我可以写给别人吗?”

  “你想写给谁?”

  “唔……我们家隔壁的小花。”

  孩子们哄堂大笑,羞得那个小男孩涨红了脸,忙出声:“你们笑什么!你们听好了,只许我写!你们都不行!”

  秦先生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:“自然可以写,但君子不强人所难,做事也要有分寸,切不可唐突了人家小姑娘,明白吗?”

  那男孩见先生准许,喜难自禁。

  “今夜乞巧,就不留你们了,且早些归去,帮母亲做事吧。”

  孩子们一阵欢呼,推开桌子,疯也似的跑出了亭子。

  秦先生无奈笑笑,收拾了书籍,正待离去,抬眼却见一位姑娘伏在亭边望着他。他一惊,以为自己晃了眼,再看时却已然没了人影。

  天边日暮西沉,长街火树银花,宝马香车,秦先生独自一人走在花灯间,忽碰见一个小女孩蹲在河边卖莲花灯,两人视线交错,小女孩像是见着了救星,忙说道:“公子,买盏河灯吧。”

  秦先生不忍见她一人在此,买下了所有河灯,嘱咐她回去。小女孩开心嚷道:“公子,你真好!和方才那位娘子一样好!”

  “嗯?”

  “她在那儿呢!”

  小女孩遥遥一指对岸,只见一女子身着藕色齐胸襦裙,诃子上绘着璎珞纹,青丝高绾,露出纤细的脖颈,步摇翠珠,鹅黄雪柳,眼角还挑着嫣红的线。秦先生一时晃了神,回神之时,却见那女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。

  秦先生忙作揖,只觉自己唐突了她。

  那女子不言不语,浅笑着,将手里的莲花灯推向河心。

  小女孩撺掇道:“公子,您都买了,若不放了它们,可就可惜了。”

  秦先生笑接过一盏河灯,小女孩看了就急:“放一盏有什么意思啊!您把它们全放了吧!”

  还未等秦先生答应,小女孩一把推到了自己摊子,莲花灯尽数倾泻而下,河面泛着涟漪,却是没有一盏与那女子的相遇。

  小女孩偷偷地咬了咬嘴唇,抬眼看向秦先生道:“公子,您手里还有呢!”

  秦先生被这孩子的气势略略惊到,却也只道是孩子贪玩儿,便随着她的心性将莲花灯放至河里。出奇的是,这盏灯竟不同于方才那些,直直地向那女子的莲花灯游去,两盏花灯并行,顺着河流一路向东,汇入晶莹璀璨的灯海。

  秦先生正惊奇,瞥眼瞧了下身边,可哪儿还有那小女孩的身影,他四下寻找未果,朝对岸看去时,那伊人也早已不见。

  心中有些怅然,只得往回走。

  河中两朵莲花躲在一众花灯间窃窃私语:“姐姐!你害我差点现出原形了!”

  “你这小妖,回去再修炼一百年再来人间吧!”

  “我不!——姐姐,你为何不直接跟他走?”

  “你这傻孩子,你看过哪本话本子,小姐是直接跟着公子走的?”

  “可姐姐你是妖啊!”

  “笨!这叫欲擒故纵!求之不得,才能使其寤寐思服!”

  另一朵似懂非懂,嘟囔着应声:“姐姐,你们还会再见面吗?”

  “那是自然。缘分这东西,也得自己有心,才会有啊。”

  “阿芷不懂……”

  那朵莲花低低一笑:“她们都说我傻,我看你才是最傻的那个!也不知你这个小妮子日后若是遇见心悦之人,会如何?”

  “那我就学姐姐的!”

  “也好!毕竟我的方法,可是集了五百年话本的精髓啊!”

  河灯明明灭灭,与天际的银汉交相辉映,让人分不清何为天,何为地。

  秦先生如何也不相信,他会在自己的书塾外再次看见那女子。今日的她,素装淡雅,墨发松绾,斜斜地拢在肩头,一根碧玉簪插在发髻间,清新明丽。

  她执着一本诗经,施施然坐到席间,托着腮看着秦先生:“先生今日要学哪篇?”

  席间的孩子们窃窃私语,秦先生拿着书本敲了敲几案,咳嗽了一声道:“认真听课。今日我们讲……咳,继续讲《蒹葭》。”

  “先生可想知道小女子的名字?”

  秦先生握着书卷的手一抖,抬起头来看她。

  “我的名字,便在这诗中。秦先生大可一寻。”

  学童们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子,纷纷侧目。

  白露见孩子们都回头看她,盈盈笑道:“我好看吗?”

  “好看……”

  孩子们不懂拘谨,一下子就把在场所有人的心思都讲出来了,当然,这也包括秦先生。

  他起身走到白露身边,跪坐下,缓缓道:“姑娘可是想听在下讲诗?”

  白露猛点头。

  “好,在下收徒,有个规矩。”他将笔递给白露,“每日辰时,采莲的姑娘们都会来此地,你需得在她们来之前,写出一首诗。格律不定,达意便可。”

  白露大睁着眼睛抬头,她虽看了许多的话本,听了许多文人墨客卖弄文采,可真让她来写,那还真是不会。

  她咬着笔尾,时不时地朝湖边望去,只盼那些采莲的姑娘能慢些。

  秦先生笑着离开,重新回到位子上拿起书卷,读道:“溯洄从之,道阻且长。溯游从之,宛在水中央。”

  宛在水中央。

  白露忽想起什么,执起毛笔蘸了蘸墨开始涂涂画画。邻座的孩子们探头张望,被她一把遮住视线:“好好念书,可不许惹秦先生生气。”

  孩子们笑嘻嘻又闹作一团,秦先生实在无奈,走过去看她写了什么。

  白露立马趴在了宣纸上,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。

  “你总归是要给我看的。”秦先生笑道。

  白露努努嘴,犹豫地松开双臂。

  一男子长身玉立于灯火阑珊之间,眉目温和,正执着一盏莲花灯,遥遥望向河流对岸。而河对岸究竟是何人何物,在纸上却不尽显。

  秦先生理所当然地将画纸折起来收于袖中,白露想夺,却被他拉住:“这里每位学童在行拜师礼时,都已交过束脩,而你,便用这幅画来抵吧。”

  采莲女的歌声透过莲花从传到南芷的耳朵里,不禁让她咧了嘴。

  碧波连天,被微风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浪。

  “她还真行……”湖面上送来轻声细语。

  另一个酸酸地答:“也就现在,一个是人,一个是妖。古往今来,人妖只有殊途,哪有同归的。”

  “神与魔不可,人与妖自然也不可。”

  “怎么又扯到神魔了?”

  “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?鸿蒙出开之时,神族五帝出于昆仑山,三男两女,玉虚,玉瑶乃孪生兄妹;剩下的懿、颛尤,就剩个女鸾大帝了。听闻女鸾大帝为救人族,不惜与神魔两界对抗,最后落得个殒命的下场,遗骸散落人间,化为这里的一山一水。”

  “这又如何?”

  “可是,还有人说啊,女鸾大帝其实还剩下一块遗骨,可就是不知道去哪儿了。再者,女鸾大帝陨落,本是魔族进攻神族的大好时机,可偏生在此时魔族始祖千仪王不见了。你说……这会不会……”

  “你就编吧!鸿蒙初开至今万余年,你左右也就几百年的修为,还能通晓天地,博古通今了吗?”

  “哎呀,我……我前几日听说书人讲的。”

  “就知道你这小妮子说的话不该信。哪儿的说书人,改明儿我也游过去听听。”

  “也甭管他是哪儿的说书人,左右就是他们成不了。不管神魔,还是人妖鬼怪的,异族便是异道,要遭天谴的!”

  这厢聊得火热,也不知谁轻轻地低喃一声:“哎,这些姑娘采的莲,倒比前些日子多了。”

  众莲花看向一株小莲,嗤嗤笑道:“傻是真傻。一个痴姐姐,一个呆妹妹。”

  秦先生授完今日的课,散去学童,走近白露,却瞥见亭外攒在一起的人头,一时失笑,白露循着他的目光看去,小孩子们一哄而散。

  “秦从之,见过白姑娘。”他作揖行礼。

  白露惊异:“你如何猜得我的名字?”

  秦从之哑然失笑,从袖间拿出那副画展开,娟秀的蝇头小楷细细地落在宣纸一角:白露未已。

  她面上飞霞,那不是她刻意为之,只是那诗句在她心间的印象太深,一时忘情便写了上去。

  “姑娘出来许久,不怕令尊令堂着急?”

  白露眼睛骨碌碌一转:“不急,我家近的很。”

  “可要在下送送姑娘?”

  “不用不用!”白露连忙推辞。

  若是让他知晓她指的父母是天父地母,回家是跳湖这些事,那还得了?怕是会将他吓得半死。

  秦从之见她实在不愿,也不强求:“还望姑娘回家能够秉烛夜读,真真切切地领悟此诗的境界。”

  白露抿唇偷笑,点点头。

  待到秦从之的身影消失,日头也已落了下去,四下无人,白露站上栏杆,“咚”地一声跳入湖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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