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零一章_花团锦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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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零一章

  第一零一章

  洪武七年才过元宵节没几天,正月还没出去,太皇太后就将皇帝叫到寿安宫去了。

  太皇太后去年腊月染了一场风寒,断断续续一个月都没好全,同皇上说话时,声音还略嘶哑。皇上心疼她,劝说有什么话等全好了再说也不迟。

  “没什么大事,风寒已经已经痊愈,就是喉咙发痒而已。”太皇太后拉着皇上的手让他在自己的身边坐下,关心了皇帝的身体起居饮食得到皇上“一切都好”的回答后,太皇太后才问起正事。

  “阿毓他,是五月初五的生辰吧?”

  皇上不妨问起这个,想了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应道,“是五月的生辰,怎么,皇祖母有什么交待吗?”

  太皇太后摇摇头,然后又点点头,“今年他都十七了,明年就该十八了。虽然不为世人知,可到底是我洪家血脉。”说着又生起气来,在炕桌上拍了一巴掌,“都是你那个没出息的老子,喝了两盅酒,竟然做出如此无德之事!”

  皇上苦笑一声,父皇当年糊涂,在安国公府避雨时“酒后失德”将安国公长媳认作了普通侍女,十月后生下了阿毓,而后“难产”而死。

  可是他一个当儿臣的能说什么呢?只能暗中不着痕迹地给这个皇弟些好处,毕竟若是被人发觉了,丢的是皇家的颜面。也幸好,勍弟王妃出自安国公府,关照起来没那么突兀。

  本来以为随着安国公去世,可以瞒一辈子的秘密,前年洪勍和王妃闲聊时被阿毓无意间听到,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两天两夜不吃不喝,再出门第一句话就是要去西北从军。

  皇上安抚了太皇太后几句,请她保重身体莫要生气,“皇祖母是想召阿毓回来吗?按说参军两年了,是该回来探探亲了。”

  太皇太后点头,面上带笑,“不止要回来探亲,还要说亲!”太皇太后握着皇上的手,叹气,“别人家的孩子从十三四就开始相,十五六定下来,十七八成亲,就是你和勍儿,十八长子都有了吧?”

  皇上羞涩一笑,点头,“是。”然后重新说起刚才的事,“皇祖母刚才说,要给阿毓说亲,可是有相中的人选了?”

  太皇太后摇头,“现在适龄的名门贵族之女我已不熟悉,想着请皇后帮忙操持操持?”

  “皇祖母有事只管吩咐梓潼就是,何需请字?”皇上取了一个迎枕放在太皇太后身后让他靠的舒服一点,“不过,孙儿倒是有个人选,不如皇祖母听听看?”

  “哦?”太皇太后来了兴趣,“你一个皇帝,如何知道人家闺阁闺女的?”

  “其实不只是我知道,勍弟也知道。”皇帝想起福贤王曾经跟他说过的萧沐仁与呦呦的种种,忍不住笑意上涌,“其实要是仔细说起来,皇祖母恐怕也知道,就是花将军家的次女呦呦小姑娘了。”

  “竟然是呦呦!”太皇太后惊喜,然后仔细一想,似乎又在情理之内,“两个孩子虽然不是两小无猜,也算青梅竹马,呦呦是将军之女,还是我外孙女,阿毓是我孙子,身份也配得上,好!好!”太皇太后拊掌,“这是一门好亲事!”

  皇上还给讲了不少从福贤王那里听来的萧沐仁和呦呦来往之事,这些事中,十中有七八呦呦是占了上风的,“阿毓从军这两年,每次往京中寄信都会有将军府的一份,偶尔也会同花将军就练兵等事讨论,不过次次都是有呦呦小姑娘的信,除了信,还有不少其他的东西。”

  太皇太后听得津津有味,觉得这门亲事真是不错,两个孩子彼此有情又意,起码比“洞房花烛才初见”来得好。

  “那你赶紧下旨,让他早点回来,嘉峪关现在还冰封着呢,这旨意路上就要一个多月,阿毓归来再一个多月,差不多就到五月了,等他回来,你就赶紧下旨赐婚。这收拾房子准备婚事也要一年呢,等到呦呦及笄就成亲!”太皇太后吩咐道,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。

  皇上立刻答应下来,然后又想到花易岩对呦呦的疼爱,劝说道:“皇祖母也别着急,这婚事讲究两家情愿,咱们还是问问花将军的好,”然后又想到那个不卑不亢里里外外一把好手的小姑娘,说:“也得看人家姑娘乐意不乐意。”

  太皇太后直点头,“是这个理是这个理,都说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,可是小日子还得人家夫妻俩一起过不是?”

  “是这个道理。”皇上也点头,“那,改天我让梓潼请花夫人进宫来你们商量商量?您也有几年没见过呦呦小姑娘了吧?”

  “好,不过不着急,等梓潼忙完这一阵子再说。”这件事算是这样定下来,太皇太后又问起皇上春闱的事准备的如何了。

  “今年定下了徐大学士为主考官,殿试的题目现在列出了三个,还没确定最终选题,我要再想一想。”皇上说。

  太皇太后点头,说了这么久的话,她也疲惫了,就让皇帝去忙,她要睡一觉。皇上扶着她躺下,又给盖好毯子,这才轻手轻脚退下去,刚走到宫门口,就遇到御书房的太监,说西北有八百里加急战报送来。

  皇上当即一皱眉,西北战报,会有何事?皇上接了战报奏折只看了一眼,就沉了脸。一旁跟随的太监们都忍不住神经一紧,生怕皇上发怒。

  皇上捏着奏折往前走了两步,突然回过神来,转身上了车辇让快走回御书房,然后吩咐人去请福贤王进宫,“要快!”

  福贤王一进御书房就看到皇上在中间转圈走,眉头皱的紧紧的,一副焦躁的样子,他忍不住叫道:“皇兄”。

  皇上一回头就见到福贤王,立刻对他招手让他进来,然后挥手让太监宫女们都退下去,指着案上,让福贤王自己看。

  福贤王不解其意,走过去拿起桌案上摊开的奏折看了一眼,不禁大吃一惊。

  奏折是嘉峪关总兵王成峰写来的六百里加急:洪武七年除夕夜,一队百余人的吐蕃士兵突然来犯,烧毁房屋十余座,死伤民众近百人,当晚值守官兵奋勇杀敌,歼灭大半,领队之人吐蕃三皇子在士兵掩护下逃走,校尉萧沐仁罔顾鸣金之命擅自带人追击,七日未归,臣遍寻嘉峪关附近方圆百余里,至今未曾寻得。

  福贤王看到此处腿突然一软,整个人踉跄了一下,伸手扶住了桌子才站稳。后面的内容他已经不想看了,无非是王成峰的请罪之词。

  最后看一眼日期,是正月初七那日发出的,除夕之夜走丢的人,初五那天依然不曾寻得。寒风凛冽数九寒天的荒漠之中,连干粮都未必有,说不定还有野狼猛兽。七天,七天还能回来吗?

  “皇兄……”福贤王看向皇上,说不下去。

  皇帝拍拍福贤王的肩膀,让他坐下,自己也在长案后面坐了。萧沐仁这些年几乎是以福贤王府为家的,福贤王对他的照顾又多,乍听闻这样的消息难免伤心失态。

  皇上叹一口气,“这消息送来的时候,朕刚从寿安宫出来,皇祖母刚才跟我说,要我下旨早点将阿毓召回来,然后给他指门如意的亲事。结果这话音还没落地呢,这消息就传来了。”

  福贤王默不作声,许久才点头,然后抬起头看向皇上,“说不定阿毓在王成峰奏折发出之后就回来了呢,说不定,说不定……”眼中一片希冀之色,可是兄弟俩都知道,可能性是微乎其微。

  嘉峪关除夕之夜被偷袭的消息很快就传出去了,虽然皇上严令宫人不得告诉太皇太后,但是太皇太后这些年在宫里总有消息渠道,晚上皇上和福贤王去请安的时候,特意问了一遍萧沐仁在嘉峪关如何了,皇上和福贤王眼神飘忽着,告诉她一切都好,心底送一口气,幸亏还不知道失踪之事。待老人家歇下后,皇上严令宫人不得将萧沐仁失踪的事告诉太皇太后天,违令者严惩不贷。

  元月十八日那天是个不怎么好的天气,一早上就阴风阵阵,似乎要下雪一般,呦呦抱着手炉歪坐在炕上往外看一眼,再转回头看一眼在自己身边捧着九连环玩的怀信。她最近心里有些烦闷,她把这个归结于大姨妈的到来。

  是的,呦呦今年十四了,就在过年的头两天,她的第一次月经悄然而至。幸亏她是过来人,所以早上醒来看到褥子上的一片红渍时,并没有惊慌,而是十分镇定地叫三元找来月事带,然后再让她去告诉谭丽娘,她今天不过去了。

  并不是呦呦躲懒,实在是这个时代的月事带太不方便了,不能固定,防漏不够好,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初来月经的关系,呦呦的小腹一直有胀痛感,最少要持续三天,实在是难受的很。

  今天是她大姨妈第二次大驾光临,依然比较痛苦,呦呦捧着红糖水,看三元和四喜在地上忙来忙去,暗自感叹幸亏家里条件好了人多了,很多事不用亲自去做了。

  呦呦不愿意动,谭丽娘怕她一个人在院子没意思,就把怀信抱过来陪她玩。可惜她实在提不起精神来,只好将玩具什么的堆在炕上,由她自己玩。好在怀信听话乖巧,自己低着头玩的起兴,并不一定要人哄。

  呦呦忍不住掐了怀信肉嘟嘟的脸一把,小家伙仰起头,对着她露出一个笑脸,呲出一口洁白的米粒牙,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去解九连环。

  呦呦呼噜了一把他的头顶后转头继续往窗外看去。院子里头,谷子提着裙子匆匆忙忙跑进来,“二小姐!二小姐!不好了!二小姐!”

  “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,就不能稳重点吗?”呦呦先斥责了谷子一句,然后才问她出什么事。

  谷子顾不得刚刚挨了训斥,着急地道:“我刚刚去厨房给您端乌鸡汤,听说昨天西北来了军报,除夕夜嘉峪关遭到偷袭了!”

  嘉峪关地处大鸿朝和吐蕃的交界,西北部国防重地,吐蕃这几年虽然没有大的动作,但是偷袭侵扰等小战事从来就没有停止过,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?

  谷子这几年跟着自己也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丫头,于是她就问,“你听谁说的?还有什么别的消息吗?”

  谷子突然觉得自己如此惊慌失措地将消息告诉二小姐是不是不对的,因此就有些吞吐。

  呦呦本机心情好不好,见谷子吞吞吐吐不爽利,就皱起眉头来,“到底怎么回事!快说!”

  “听唐毅说的。”呦呦平常很温和,一旦严肃起来还是挺吓人的。

  唐毅是花易岩的随从,每天跟着他上朝下军营,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一般都不会假,“唐毅还说什么了?”

  “唐毅还说,唐毅还说,”谷子一闭眼,干脆把知道的一股脑都说出来了,“唐毅说奏折上写萧公子‘罔顾’鸣金之令‘擅自’追击至总兵发信时七日未归。”谷子一口气说完就低下眼大气都不敢喘。

  “什么!”呦呦惊闻此消息,一下子从炕上跪坐了起来,“七日未归?!”

  正在解九连环的怀信感受到呦呦情绪的变化,抬起头看了她一眼,突然把九连环一扔,扑进了她的怀里。呦呦措手不及被扑了个满怀,不等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怀信在拍她的后背,“姐姐乖。”

  呦呦的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,说不清是因为怀信那句“姐姐乖”还是因为惊闻萧沐仁追敌七日未归。她抱着怀信默默地流了一会儿眼泪,震惊过去,担忧涌上来,呦呦心底百转千回。

  七日寻人不见,是被人引入了圈套还是贪功冒进追击迷了路?过了年虽然就立春了,可是西北的气候依然是严寒冷冽滴水成冰,敌人突然来袭虽有防范但是追击定然是准备不足的,不知道身边干粮可够?西北荒漠风沙肆虐野兽出没,千万别背腹受敌。

  呦呦自嘲地笑笑,自己也太冷静了,居然还能一条条地分析他现在的情况,难道不应该是捏着手绢涕泪横流吗?或者,自己在心底就不认为萧沐仁会有事?

  呦呦抬起袖子蹭了把眼泪,拍拍怀信的后背,“姐姐没事了,我让三元送你回娘那里好不好?”

  怀信看了一眼呦呦,似乎在确认她有没有说谎,然后点头,“好。”

  “那你不要跟娘说刚才的事。”作为交换条件,她说可以让怀信偷偷吃一块糖——因为他还小怕长虫牙,所以谭丽娘都不怎么给他吃糖的。

  怀信想了想点头,伸出两根短粗的手指头,跟呦呦讨价还价,“两块。”

  呦呦假装迟疑了一下,点头,“行。”

  小家伙得了承诺,就从炕上爬起来,走到炕沿由着三元给穿大衣服披披风戴帽兜,然后被抱着出门回正院了。呦呦让四喜和谷子也出去,说自己要一个人待一会儿。

  谷子看她的脸色不好,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,被四喜扯了扯袖子拦住了,“那二小姐您歇着,我去厨房看看今天吃什么,您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?”

  呦呦想说不吃,到底在二人担忧的目光下挥挥手,“你自己看着办吧。”

  等到双喜和谷子出去了,屋里只剩了呦呦一个人,她看着窗外枯坐了半天,不说心乱如麻也是一时半刻理不清头绪的。

  转回头来看到怀信留在炕上的一堆玩具,呦呦往前蹭了蹭,开始动手往箱子里收拾起来。古代的玩具花样还挺多,有复杂如九连环、七巧板、华容道、鲁班锁这种,也有简单的像小鸡啄米、竹蜻蜓、沙包、蹴鞠之类的。

  其实花家不怎么给孩子买玩具的。从陶陶到呦呦几乎小时候都没什么玩具玩,沙包跳格子是最场见的,就是九连环也是后来花易岩给买了才有的。

  所以这些东西里头,十个竟然有八个是萧沐仁送的。也不全是送给怀信的,还有送个呦呦的,比如那个华容道和七巧板,然而呦呦真正玩过的只有七巧板,华容道太难了,有那功夫她还不如多看两本书。

  也不知道哪个小丫头找的东西,除了这些玩具,箱子里头竟然还有几样萧沐仁从西北给她捎回来的东西:一把民族风情的梳子,几样吐蕃族的首饰饰品,还有两个皮影人偶。仔细看皮影的模样,一个穿甲戴盔是个将军,一个簪钗罗裙,是个小姐。

  呦呦还记得刚收到这对皮影时还回信给萧沐仁吐槽说,小姐的下巴太尖,像个蛇精。萧沐仁那个呆子竟然说是他按照记忆中她的模样画了找人做的。她哪里尖下巴像蛇精了,两年前的她还是个婴儿肥!

  呦呦捏着这两片皮影人偶,回忆起从前种种,潸然泪下:苍天佛祖观音上帝,一定要保佑他,保佑他平安归来!

  谭丽娘来的时候发现,她已经半伏在炕上睡着了,手里捏着皮影,睫毛上还挂着眼泪。谭丽娘在炕边上看了一会,也忍不住红了眼眶,长长叹一口气,吩咐三元四喜她们好好伺候着,自己转身离开了。

  作者有话要说:新一卷开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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