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八章 赵熙 一
京城城东，那座偌大的宅院依然存在，只是失去权势的庇护后，不再有过去门庭若市的景象，褪去了光芒，只剩下清冷。三十年河东，三十年河西，曾经的赵熙是如此嚣张跋扈目中无人，如今却沦落到被人看笑话的地步，还真是可悲又无奈的现实。
不过，赵府虽已不再是过去的赵府，但它却仍和过去一样井然有序，除了冷清一些外，丝毫未出现任何混乱。足以可见，赵府的新主人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无能。其实世上之事原本就不能只看表面，真相，往往与你看到的大相径庭。
傍晚时分，赵元亲自端着一个盛放丰盛菜肴的托盘，不紧不慢地走在赵府主院的回廊中。年轻的面容上没有太多表情，但眉目间依稀可见的挣扎，却反照出了他不甚平静的内心。
片刻后，赵元来到了他的目的地，赵熙的房间。
在外人眼中，那一日赵熙向皇帝辞去职务后就直接回了府邸，然后便再也没露过面。然而事实上，赵熙是被段文宵的暗卫亲自“护送”回赵府的，在那时，赵府已在赵元的控制中了。至于赵熙的避不见人，也是做给不知情者的假象，其实赵熙不是不想露面，只是无法露面，段文彧一直派人监视着赵府，赵元也很配合地软禁着赵熙，让赵熙即便有什么想法也难以实施。当然，这都是暂时的，他们不过是在等一个契机，可以令赵熙彻底消失的契机。
如今，这个契机已经等到了。
站在赵熙的房间门口，赵元有些犹豫，他不知道推开门后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，更不想看到父亲责怪与不解的目光。
实际上，从皇宫回府至今已有近十天，但赵熙只在回来的第一天见过赵元一面，当时，心有不甘的赵熙一见到赵元就质问对方为何背叛他，可赵元却没有给出任何答案，无言相对。接下来的时间里，也不知是处理府中事情太忙碌还是刻意避而不见，总之赵元再没有在赵熙面前出现过。
没错，赵元确实是在逃避，只因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立场去面对赵熙的质问与责怪，尽管他确定自己的选择没有错，却不能否认，他的确背叛了父亲，成了名符其实的“不孝子”。可该来的始终会来，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，到了今天，即使再不愿意，他也必须面对了。
深吸一口气，赵元改为单手拿托盘，另一只手则轻轻推开了门。
食物的香味飘进屋中，闻到这味道，赵熙惯例地认为来人是每日为他送饭菜的下人，于是背对着门口的他头也没回地直接开口道：“拿走吧，本王今日没什么胃口。”
尽管失去一切，赵熙高傲的性格依然故我，仍旧以“本王”自居。
“爹，是我。”赵元上前几步，一边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，一边用着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对赵熙说道。
听到对方的话，赵熙立马转过身，果不其然，看到了一直想见的面孔。
“呵，你终于肯出现了。”短暂的怔愣后，赵熙发出一声冷笑，好似在讽刺赵元一直以来的敢做不敢当。
心中无声地叹息了一下，赵元并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，而是道：“就算没胃口，也不能不吃东西。今日都是爹爱吃的菜，多少吃一点吧。”
看着对方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，赵熙心中的怒火瞬间燃起，多日来的隐忍也终于爆发。只见他毫不客气地快步走到桌子前，一把将桌上的食物扫落至地面，伴随着碟碗摔碎的巨响，赵熙也同时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：“少在这里假惺惺地装模作样了，你要是真的关心我，为什么要背叛？我就你这一个儿子，我所拥有的将来都是你的，可如今我落到这步田地，失去一切，对你有什么好处？从小到大，我对你几乎百依百顺，从来没有要求你做不愿意做的事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，到底为什么要帮着外人对付我？”
极度愤怒之下，赵熙甚至不再在乎称谓，此刻他心中的想法只有一个，今日必须得到答案。
在赵元的印象中，父亲一直都是意气风发的模样，像现在这般失态的时候几乎不曾有过。心底微微感到刺痛，这一刻，他几乎想不顾一切地落荒而逃。
但他知道，他不能。
“我知道，现在如果说对不起，在您听来一定非常刺耳。何况我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。所以，我不会道歉。”
“正确的事？”赵元的话换来了对方嗤之以鼻的笑声，“你心中正确的事，原来是出卖自己的父亲。作为父亲，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呢？”
赵元没有因赵熙的冷嘲热讽出现多余表情，也不介意自己的话被打断，不管心里真实的情绪究竟如何，他始终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，继续道：“爹，就像您当年选择和太后联手一样，我也只是做了自己的选择。如果说，您当年是因为利益而选择了太后，那么我的选择，就是出于大势所趋。”
“大势所趋？”赵元异乎寻常的冷静让赵熙稍稍平静了一些，他发现，过去真的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儿子，或者说，是小看了这个儿子。只是在眼下这样的情形里，这个发现让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。
“你所说的大势所趋，是指皇帝和景王最后一定会赢？”
“难道爹觉得不是吗？”认真地看着赵熙，赵元反问道。
面对这样的问题，赵熙沉默了。
段文宵和段文彧这两个人，真的是太让他意外了，就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，他仍觉得不可思议。说起来，他当初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和白颖梅对抗，除了手中有对方把柄外，也因为他很了解白颖梅这个人，知道对方几斤几两，知道自己是有赢面的。可是，如果对手换成段文宵和段文彧，他就真的没有把握了。别的不说，光是这两人十几年来毫无破绽的伪装，就足够让人感到可怕了。
“不回答，就是默认了我的话。爹是否也觉得，如果皇上和景王联手，就算是太后，估计也不是对手？”见赵熙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，赵元知道对方把自己的话听进了心里，微微松了口气，他顺势继续道：“在我知道皇上和景王真正面目的时候，脑海中最先冒出的想法就是这个。其实，他们伪装多年的目的我大概也猜得到，而他们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，显然已经隔岸观火很久了，换句话说，您和太后的明争暗斗他们一直看在眼里并乐见其成，说不定还曾暗中煽风点火，如今见时机成熟，便开始了行动。想到这些，我已经能够预见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了，所以，我答应皇上帮他，提出的条件是必须确保赵氏一族不会受到牵连，也必须确保您的性命。”
赵元和赵熙不同，他不贪恋名利权势，但并不代表他很天真，相反，他其实什么都明白。也因此，在面对这些近乎荒谬的事实时，他不但出乎异常地冷静，更是有着独到的远见。通过段氏这两兄弟，他看到了成王朝将来的情势，明白无论怎么斗自己的父亲都不会是最后的赢家，而在皇权争斗中，成王败寇的道理亘古不变，如果输在了最后，不仅会失去一切，还会伴随着生命的消亡。
这，便是他妥协的最大原因。
谁对谁错，谁是正义的，谁又是罪恶的，这些在赵元看来根本无所谓，他很清楚，有资格评判好坏的，只有最后的赢家而已。
看着赵熙脸上因自己的话而出现的错愕之情，赵元有些苦涩地笑了，“爹，我从来不会认为您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有多么十恶不赦，同样的，也不会因为您权势滔天而产生优越感。我一直觉得，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或该做的事，不应该过多干涉。可前提是，一切都相安无事。如果皇上和景王真的就像他们平日表现出来的那样，那么您大可和太后继续斗下去，起码赢了还有可以控制的傀儡。但现在不同了，不管是太后还是您，毕竟都不姓‘段’，当段氏正统的血脉有了站出来的能力，输赢基本就可以确定了。我很自私，宁可过得平凡一些，也不希望家人遭受无妄之灾，于是，我对皇上和景王妥协了。您要知道我背叛您的原因，那么这就是我的答案。”
赵元此人，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心智，并且，不似段文彧和段文宵是被环境所逼，他的这份睿智，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。而段文彧正是在调查时意外发现了赵元的这个闪光点，才会提出拉拢赵元的大胆提议。
事实证明，段文彧的眼光果然犀利，赵元的倒戈，让他们省去了很多麻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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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，赵府虽已不再是过去的赵府，但它却仍和过去一样井然有序，除了冷清一些外，丝毫未出现任何混乱。足以可见，赵府的新主人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无能。其实世上之事原本就不能只看表面，真相，往往与你看到的大相径庭。
傍晚时分，赵元亲自端着一个盛放丰盛菜肴的托盘，不紧不慢地走在赵府主院的回廊中。年轻的面容上没有太多表情，但眉目间依稀可见的挣扎，却反照出了他不甚平静的内心。
片刻后，赵元来到了他的目的地，赵熙的房间。
在外人眼中，那一日赵熙向皇帝辞去职务后就直接回了府邸，然后便再也没露过面。然而事实上，赵熙是被段文宵的暗卫亲自“护送”回赵府的，在那时，赵府已在赵元的控制中了。至于赵熙的避不见人，也是做给不知情者的假象，其实赵熙不是不想露面，只是无法露面，段文彧一直派人监视着赵府，赵元也很配合地软禁着赵熙，让赵熙即便有什么想法也难以实施。当然，这都是暂时的，他们不过是在等一个契机，可以令赵熙彻底消失的契机。
如今，这个契机已经等到了。
站在赵熙的房间门口，赵元有些犹豫，他不知道推开门后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，更不想看到父亲责怪与不解的目光。
实际上，从皇宫回府至今已有近十天，但赵熙只在回来的第一天见过赵元一面，当时，心有不甘的赵熙一见到赵元就质问对方为何背叛他，可赵元却没有给出任何答案，无言相对。接下来的时间里，也不知是处理府中事情太忙碌还是刻意避而不见，总之赵元再没有在赵熙面前出现过。
没错，赵元确实是在逃避，只因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立场去面对赵熙的质问与责怪，尽管他确定自己的选择没有错，却不能否认，他的确背叛了父亲，成了名符其实的“不孝子”。可该来的始终会来，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，到了今天，即使再不愿意，他也必须面对了。
深吸一口气，赵元改为单手拿托盘，另一只手则轻轻推开了门。
食物的香味飘进屋中，闻到这味道，赵熙惯例地认为来人是每日为他送饭菜的下人，于是背对着门口的他头也没回地直接开口道：“拿走吧，本王今日没什么胃口。”
尽管失去一切，赵熙高傲的性格依然故我，仍旧以“本王”自居。
“爹，是我。”赵元上前几步，一边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，一边用着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对赵熙说道。
听到对方的话，赵熙立马转过身，果不其然，看到了一直想见的面孔。
“呵，你终于肯出现了。”短暂的怔愣后，赵熙发出一声冷笑，好似在讽刺赵元一直以来的敢做不敢当。
心中无声地叹息了一下，赵元并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，而是道：“就算没胃口，也不能不吃东西。今日都是爹爱吃的菜，多少吃一点吧。”
看着对方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，赵熙心中的怒火瞬间燃起，多日来的隐忍也终于爆发。只见他毫不客气地快步走到桌子前，一把将桌上的食物扫落至地面，伴随着碟碗摔碎的巨响，赵熙也同时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：“少在这里假惺惺地装模作样了，你要是真的关心我，为什么要背叛？我就你这一个儿子，我所拥有的将来都是你的，可如今我落到这步田地，失去一切，对你有什么好处？从小到大，我对你几乎百依百顺，从来没有要求你做不愿意做的事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，到底为什么要帮着外人对付我？”
极度愤怒之下，赵熙甚至不再在乎称谓，此刻他心中的想法只有一个，今日必须得到答案。
在赵元的印象中，父亲一直都是意气风发的模样，像现在这般失态的时候几乎不曾有过。心底微微感到刺痛，这一刻，他几乎想不顾一切地落荒而逃。
但他知道，他不能。
“我知道，现在如果说对不起，在您听来一定非常刺耳。何况我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。所以，我不会道歉。”
“正确的事？”赵元的话换来了对方嗤之以鼻的笑声，“你心中正确的事，原来是出卖自己的父亲。作为父亲，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呢？”
赵元没有因赵熙的冷嘲热讽出现多余表情，也不介意自己的话被打断，不管心里真实的情绪究竟如何，他始终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，继续道：“爹，就像您当年选择和太后联手一样，我也只是做了自己的选择。如果说，您当年是因为利益而选择了太后，那么我的选择，就是出于大势所趋。”
“大势所趋？”赵元异乎寻常的冷静让赵熙稍稍平静了一些，他发现，过去真的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儿子，或者说，是小看了这个儿子。只是在眼下这样的情形里，这个发现让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。
“你所说的大势所趋，是指皇帝和景王最后一定会赢？”
“难道爹觉得不是吗？”认真地看着赵熙，赵元反问道。
面对这样的问题，赵熙沉默了。
段文宵和段文彧这两个人，真的是太让他意外了，就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，他仍觉得不可思议。说起来，他当初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和白颖梅对抗，除了手中有对方把柄外，也因为他很了解白颖梅这个人，知道对方几斤几两，知道自己是有赢面的。可是，如果对手换成段文宵和段文彧，他就真的没有把握了。别的不说，光是这两人十几年来毫无破绽的伪装，就足够让人感到可怕了。
“不回答，就是默认了我的话。爹是否也觉得，如果皇上和景王联手，就算是太后，估计也不是对手？”见赵熙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，赵元知道对方把自己的话听进了心里，微微松了口气，他顺势继续道：“在我知道皇上和景王真正面目的时候，脑海中最先冒出的想法就是这个。其实，他们伪装多年的目的我大概也猜得到，而他们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，显然已经隔岸观火很久了，换句话说，您和太后的明争暗斗他们一直看在眼里并乐见其成，说不定还曾暗中煽风点火，如今见时机成熟，便开始了行动。想到这些，我已经能够预见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了，所以，我答应皇上帮他，提出的条件是必须确保赵氏一族不会受到牵连，也必须确保您的性命。”
赵元和赵熙不同，他不贪恋名利权势，但并不代表他很天真，相反，他其实什么都明白。也因此，在面对这些近乎荒谬的事实时，他不但出乎异常地冷静，更是有着独到的远见。通过段氏这两兄弟，他看到了成王朝将来的情势，明白无论怎么斗自己的父亲都不会是最后的赢家，而在皇权争斗中，成王败寇的道理亘古不变，如果输在了最后，不仅会失去一切，还会伴随着生命的消亡。
这，便是他妥协的最大原因。
谁对谁错，谁是正义的，谁又是罪恶的，这些在赵元看来根本无所谓，他很清楚，有资格评判好坏的，只有最后的赢家而已。
看着赵熙脸上因自己的话而出现的错愕之情，赵元有些苦涩地笑了，“爹，我从来不会认为您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有多么十恶不赦，同样的，也不会因为您权势滔天而产生优越感。我一直觉得，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或该做的事，不应该过多干涉。可前提是，一切都相安无事。如果皇上和景王真的就像他们平日表现出来的那样，那么您大可和太后继续斗下去，起码赢了还有可以控制的傀儡。但现在不同了，不管是太后还是您，毕竟都不姓‘段’，当段氏正统的血脉有了站出来的能力，输赢基本就可以确定了。我很自私，宁可过得平凡一些，也不希望家人遭受无妄之灾，于是，我对皇上和景王妥协了。您要知道我背叛您的原因，那么这就是我的答案。”
赵元此人，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心智，并且，不似段文彧和段文宵是被环境所逼，他的这份睿智，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。而段文彧正是在调查时意外发现了赵元的这个闪光点，才会提出拉拢赵元的大胆提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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