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1_执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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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1

  番外1

  结婚三年后,顾清晏跟着时深年回了一趟以前住过的老宅。

  时家和顾家都是A城的老牌世家,在百年之前,顾家的地位还要高一些。

  两家的老宅都在一个弄堂里,顾家是一个七进的大宅院。

  在弄堂的最深处,一条青石板路走到尽头,便能看到顾家的门楣。

  高高的台阶,到小腿处的门槛,都预示着这是一户门第极高的人家。

  因为年久失修,顾清晏从里面搬出来之后,便没有人再住过一次,大门上的两个青铜锁头生了锈。

  台阶两边长满了青苔,外面放置的石敢当斜斜躺着,一个石墨水盆中的铜钱草也被青苔挤到了旁边,失去了宽敞的生活空间。

  静谧的青石小巷里,隐约能听到湖水随着风吹动,拍打在石坝上的声音。

  顾清晏握着时深年的手,静静地看着大门前的两个石狮。

  她以前每天放学,都会在这一堆石狮前站一会儿。

  这个老宅原本是顾老爷子最喜欢的房产,对老人而言,这是一个家的底蕴,是祖上留下的财富。

  他没有过世之前,全家都住在这里,其乐融融。

  家里十几个佣人,上上下下,里里外外都打扫的干干净净。

  而等他过世之后,顾胜楠不喜欢这个已经有些破落的,生活不够现代化,有各种不便的老宅。

  便搬了出去。

  将顾清晏一个人留在这里。

  陆志丰倒是很想住在古宅,这对他而言,是身份的象征。

  在老爷子刚过世的一段时间,他甚至狂妄的将私生女也接了过来。

  而后便被赶了出去。

  顾清晏一直是一个人住着。

  她站在台阶下,看着那一级一级的高台,不再往前走。

  那扇紧闭的朱红的大门,像是关起了她所有的过往。

  她成长时所有的不快乐,所有的阴暗面,都被这一扇门关住。

  这次回来,是她提出来的。

  顾清晏在时深年洗澡的时候,恰好看到了林特助发来的邮件。

  林特助提醒时深年,说老管家年纪大了,最近身体越来越差。

  提出一个人待在老宅太过寂寞,想要回老家养老去了。

  管家一家三代人都在为时家服侍,他的爷爷从小就来到时家,照顾着当时时家的小少爷。

  他的爸爸,出生在时家,跟时家少爷小姐们一起长大。

  他跟他的父亲一样,出生在时家,照看着时永兴长大。

  而后,又看着时深年长大。

  如今时永兴因为季静下药,老年痴呆了。

  也不知道痴了还是如何,时永兴偏偏不愿意住在老宅。

  他吵着闹着要去时深年母亲的坟前,那是时家的墓园,埋葬着时家的先辈们。

  时永兴也不介意,在墓园的别墅中就此住下。

  时深年高薪聘请了一些医护人员,让他们陪着一起住下。

  以往在老宅,管家还有时永兴陪着。

  如今时深年也不住老宅了,管家太过寂寥。

  他一生为了时家,没有妻子子女。

  如今老了,便觉得寂寞起来。

  跟时深年提过几次,一直要时深年回去看看。

  只不过时深年一直没有同意。

  这次说要回老家养老,实际也是一位老人无奈的威胁。

  他哪里还有什么老家,世代都在时家生活,时家早已成了他的家。

  顾清晏看到后,眼前浮现管家那沧桑中带着一丝锐利的眸光。

  或者说,是锐利中满是沧桑。

  管家虽然对她严苛,但到底从来没有为难过她。

  这三年来,顾清晏的心境似乎变了。

  她看完了林特助的邮件,等时深年洗完澡出来之后,上前轻轻从身后拥住了他的腰。

  她将脑袋蹭了蹭时深年冒着热气的光滑的背,轻声问询:“我们要不要回老宅去看看?”

  于是,便来到了这里。

  时深年以为她说的回来看看,是来看看顾家的老宅。

  车子没有停,便一路开到了弄堂的最深处。

  顾清晏并未解释什么,她只是怔怔望了一会儿。

  而后下车,摸了摸门前的那一对石狮。

  上面倒是没什么尘土,A城本就湿润多雨。

  在大自然的净化之下,即使没有人每日细心擦拭,也并不脏乱。

  顾清晏站在时深年的身边,站了一会儿,才扭头道:“走吧。”

  她不想进去,时深年没有追问。

  两人也只是静静在前面走,司机没有开车跟着。

  时家的老宅相对顾家的要小一些,当初战争年代,老宅受国外思潮影响,重新翻建。

  只保留了小部分江南宅院的格局,重新改造后,多了几个独立的小洋楼。

  时深年一直住在西面的副楼。

  当年他的母亲单独居住在主楼,时永兴因受不了他母亲的疯癫,也搬到了副楼。

  而后时深年母亲过世,主楼也一直空关着。

  顾清晏并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,只记得那个漂亮雅致的小楼一直是空关着的。

  每到夜晚,便有一个老佣人在小楼的花园里走来走去。

  管家说,那是夫人的陪嫁姑姑,从小就照顾夫人。

  夫人过世后,主楼就由她一人负责打扫清理。

  管家只简单提了这么一两句,交代她没事不要上那个小楼。

  顾清晏站在西式楼房的建筑前,看着那雕栏玉彻的台阶。

  想起来当初她只是听时深年说,站在他母亲房间的阳台上,便能清晰的看到她家的院子。

  顾家祖宅屋檐连着屋檐,她站在自家二楼看,也只能看到天井中那棵粗壮的老槐树。

  十分好奇从时深年家的楼顶上看自家的院落,是怎样的景色。

  是不是在她不知情的时候,有一个人,正在悄悄的观察她。

  于是,在一个时深年出去的午后,她怀着好奇心,跟着那位打扫卫生的老佣人,推开了那扇尘封的大门。

  老佣人告诉她,夫人年轻的时候没有吃过任何的苦。

  老爷老夫人疼爱孩子,即使在战争年代,也没让几个孩子受过丁点委屈。

  夫人这样吃不了苦,才受到一点委屈便受不了了。

  佣人说,女孩子不能这样,这样的女孩子,除非碰到了良人,否则就无法出嫁。

  这位老佣人只说了两句话,便让顾清晏上了楼。

  她说你不要害怕,少爷是良人,他喜欢你,夫人也会喜欢你的。

  顾清晏仍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,她学校没有课。

  午觉醒来,坐在花园里吹着风,便想起来要去小楼上看看。

  她原本想着,大约是能看到自己家的天井。

 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,就是想看一下,了解一下时深年的视野。

  只是她上了楼,只看到了一幅幅自画像。

  大部分的画,里面都是一个女人。

  女人各种各样死亡的场面,血淋淋的。

  好像也不是血淋淋的,因为每一副画上,女人流出来的血液,都是深褐色的。

  不是鲜艳的红,没有血淋淋的,那种给感官极其刺激的感知。

  好像就是鲜血干涸后,真实的颜色。

  顾清晏好奇的观看了几幅画后,突然意识到,这每一副画上的血,都是真实的血。

  散发着浓重血腥味,又因为时间太过久远,而弥漫出恶臭的味道。

  房间没有开窗,空间紧闭。

  整个三层高的小楼,透不进一丝的光线。

  后来佣人说,因为夫人不喜欢光。

  所有在外面看着极其漂亮的琉璃瓦的窗户上,里面都封了起来。

  用那种宽宽的木条子,横一条竖一条的封着。

  若不是大厅顶上那盏足够漂亮的琉璃灯,小楼里将看不到任何的一丝光亮。

  顾清晏的胆子并不小,她在意识到这些画都是真的人血画成的之后,依旧忍不住好奇的看了许久。

  墙上精美的墙纸上有一道道抓痕,红木的家具上,有撞击的痕迹。

  还有床头有一副一人高的巨幅画像,画里的女子,举着一把漆黑的,对着自己的脑袋。

  在她的脚下,是满是鲜血的,四肢不全的,脸部变形的男人。

  在女人的身边,站着一个男孩。

  男孩眼神空洞,目光没有焦距。

  他看着不知何方,两只手无力的垂下。

  他的眼眶中流出鲜血,女人的太阳穴上也有一个洞,是子弹射击之后留下的痕迹。

  这幅画实在太大,顾清晏背对着它。

  往后退了几步后,不小心撞上了画副。

  她下意识转身,一回头,便撞进了女人扭曲的眼神。

  她急促而短暂的惊叫了一声,往后急急退了几步。

  那画副本就没有摆稳,她撞到的时候,画就砰的往下倒。

  顾清晏当时来不及思考,一口气跑下了楼。

  她没有再去想,这个房间的门出去,便能看见她家的院子。

  她当时只觉得害怕极了,她无意识的冲了出去,等到重新回归暖阳下时,她已不知不觉泪流满面。

  管家正冷着脸站在小楼的门口,冷漠而严肃的质问她,为什么要私自进入那个小楼。

  顾清晏说不出话来,管家沉默了几分钟,才冷酷的留下一句话:“这个小楼,不是你一个外人能进去的。”

  当时的顾清晏满心都是惊惧和惶恐,无法分辨管家语气中善意的提醒。

  她浑身发抖的抱着双肩在原地的草坪上蹲下。

  她觉得害怕极了,她从来没有想过,在这个无人居住的小楼里,摆放着这些可怕的画。

  这件事她没有跟时深年提过,时深年后来还是知道了。

  当时时深年只跟她说,以后不要再去了,不是什么好地方。

  顾清晏没有问为什么,当时的她也不敢问。

  那时候,她甚至不敢问时深年对自己的感情。

  如今的她重新站在这个小楼前,七年过去。

  管家知道他们回来,拖着老迈的身躯,一早便等在门口。

  他看到从小带大的时深年,不由自主便露出了一丝笑意。

  他的眼神还是那样浑浊,只是那一丝锐利也消失不见了。

  他看到顾清晏,一点也不惊讶好奇。

  他将两人接了进去,还是跟以前一样,嘴里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。

  将准备好的水果零食都拿出来,顾清晏坐在干净的一尘不染的大厅中。

  刚开始还沉默的观察着周边的一切,佣人还是原来的佣人。

  时深年母亲的陪嫁姑姑依旧特立独行的没有出现,其他的佣人们难得见到主人回来,都拘谨的排成一排站着。

  直到管家让他们都各忙各的去。

  老宅没有主人,这些佣人们其实非常的轻松自在。

  他们好像是贵族老爷太太一样,住着这样精致的宅院,用着吃着最好的东西。

  顾清晏心底好像有无限的思绪,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。

  她想着想着,沉默的拿了一块果肉放进嘴里。

  还未来得及咀嚼,便听到管家严肃的声音:“怎么能直接用手?

  不合规矩,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。”

  顾清晏一怔,只觉得这样的话是再熟悉不过。

  以前也是这样,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,都能找出各种各样的毛病。

  管家从小就在这样的家庭成长,虽说不是尊贵的少爷,身份却也不低。

  从小便是少爷的陪读,受到的是贵族的教养。

  顾清晏空有贵族小姐的身份,却从未有过哪怕一天这样的教育。

  她从小骨子里就带着一股狠劲,不知道该怎样优雅。

  如果她做什么都是不紧不慢讲究小姐气派,连口饱饭都吃不上。

  以前的她,听到管家这样的话,必定是表面豁达,淡淡一笑。

  心底却会呕的要死,她自卑敏感,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满意。

  她只是想要靠自己的努力走出那样的家庭。

  她会因为管家的一句话,便暗自懊恼几个星期。

  她发誓,以后不能再做这样的事情,她要克制,要有小姐风范。

  可她总归会出错的,她没有特意学过这样那样的礼仪。

  她不知道不一样衣服还要讲究不一样的穿法,不知道餐具摆放的位置不同也有不一样的意义。

  即使她看了再多的书,学了再多的东西,也没有那种从小被宠爱长大的贵气。

  豌豆公主能够在十八床羽绒被下感受到那一粒小小的豌豆,是因为她娇生惯养,从来没人舍得让她吃那样,即使只是豌豆咯人那样的苦。

  真正的公主,是演不出来的。

  她没有在十八床羽绒被下感受到一粒豌豆的能力,只要给她一张床,一条被子,她就觉得异常幸福。

  那时候的顾清晏,是那样的自卑。

  她不敢跟时深年诉说,也不敢反驳管家。

  她只能默默的忍受,默默的改变。

  只有她忍受不了,做出逃离的选择。

  而此刻的她,时隔四年再来听这句话,好似一点感觉也没有了。

  她不会觉得管家是在刻意针对她,不会觉得自卑。

 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,她不是公主,她就喜欢这样,懒懒散散的。

  她不用为了别人而去改变自己。

  只有内心丰盈,才能足够强大。

  顾清晏擦了一下手,坐正身体,第一次,认真而又严肃的看向管家。

  对上他那双老迈的眼睛,淡然而又从容:“我手洗干净了,并不觉得脏。”

  管家自然是接受不了的,他连水鬼切成如何规格大小都要讲究。

  一定要足够小颗,要保证嘴巴再小的女士也能优雅的一口吃进嘴里。

  优雅的女士,是不可能拿起一份需要咬两口才能全部吃光的食物的。

  这样就不礼貌了。

  管家一怔,下意识看向时深年。

  他反应过来后,接了一句:“可这成何体统?”

  时深年看他一眼,四两拨千斤的,淡淡道:“她喜欢就好,在家里,没有那么多规矩。”

  不论是时永兴还是时深年,以往都是极其讲究规矩的。

  时深年毕竟是这样的家庭养出来的孩子,即使是他的外祖家,也是极其讲究规矩。

  在这样一个背景下,要改变一个人的观念是极其困难的。

  他却彻底改变了,他甚至不嫌弃顾清晏直接用手拿东西脏。

  管家怔愣了好一会儿,才恍惚重复:“也是,都在家里,家里就要放松一些。”

  他想起来时永兴刚结婚那些日子,那时候时家老爷子老太太还没有过世。

  时永兴风流成性,从结婚前开始,外面的女人就一直没有断过。

  时深年的母亲被家人保护的太好了,她不知道,自己深爱着的这个男人,隐藏在真情下面的面孔有多么的肮脏。

  她一心一意爱着,甚至为他放弃了自己愿意奋斗一生的画画事业。

  她放下了画笔,回归了家庭,愿意当一个家庭主妇。

  可当她怀上第一个孩子的时候,突然发现了真相。

  原来她深爱的丈夫,在外面有不止一个女人。

  甚至很多女人,比她还要早认识她的丈夫。

  她哭闹过,甚至因此流产失去了第一个孩子。

  可于事无补。

  时永兴跟她完婚后,岳家给了他极大的支持,两家的生意已经完全融合到了一起。

  即使离婚,时永兴也得到了他所有能得到的东西。

  而时深年的母亲失去一个孩子后,彻底惹恼了时家的两位急着抱孙儿的老人。

  他们给时深年的母亲施压,要她快速怀上孩子,不许再闹,否则就将外面的女人接回家里。

  管家依旧记得,那个可怜的女人,受到了这样的对待。

  那时候交通不便,通讯也不发达。

  她离开了自己的家,以为能得到幸福。

  可在被这个男人伤害之后,她的家里人甚至不知道她受的委屈。

  而时家,这样一个讲规矩的家庭。

  在对方受到这样委屈之后,依旧要求她晨昏定省。

  她每天五更天便要醒来,收拾自己。

  而后穿着复杂的服饰,穿越一个长长的走廊,来给自己的婆婆请安。

  她无法发泄自己的情绪,她的情绪不重要,规矩才是最重要的。

  她的哭闹,只会换来时永兴的厌恶。

  这样的日子,她过了五年。

  足足五年。

  后来时家两位老人相继离世,时永兴在家的日子越来越少。

  时深年的母亲又拿起了画笔,这个时候,她已经是家里的女主人。

  而时永兴,有时候会带其他的女人回来过夜。

  就在主楼,他们的卧室。

  时深年的母亲常常睡在画室,而隔壁,便是男人跟女人翻云覆雨的声音。

  管家只记得有那么一次,那位疯狂的夫人,拿着一把水果刀。

  在时永兴兴头上的时,对着他的侧腰来了那么一下。

  后来,她被关起来,家暴。

  可疯子是不怕这些的。

  时永兴除非比她更疯,否则斗不过她。

  时永兴惜命,搬到了隔壁的副楼去。

  大概就是那段时间,时深年出生了。

  时深年跟他的母亲相处的机会也不多,他从小免疫系统就比一般人差一些,需要时常进行隔离。

  也大概是时深年的身体太差,时永兴才在外面又生了一个儿子。

  老管家想起那一幕幕,想着如果时永兴能像少爷一样,大概夫人也不会疯掉。

  也许这会是一个普通的幸福的家庭。

  老管家听到顾清晏说西瓜切的太小了,一块一块吃太慢了。

  时深年笑了一下,起身去拿了一把勺子。

  他自己去拿的,甚至没有让站在旁边的佣人们去。

  时深年已经习惯了,他跟顾清晏生活的时候,大多事情都不假于人手。

  管家更是怔怔的,都想不起来要抢着干活。

  他看着时深年拿着勺子,温柔的舀了一勺西瓜果粒,用进顾清晏的嘴里。

  顾清晏满足的晤了一声,嘴里含着东西,含糊的说:“还是这样吃起来过瘾。”

  时深年一点也不觉得东西没吃完讲话太过没有教养,温柔的拍拍顾清晏的脑袋,让她少吃一点西瓜,容易受凉。

  管家看着自家少爷眼底的笑意,有些不知所措。

  以往顾清晏在这里的半年时间,他偶尔也能从时深年的眼里看到这样的眸光。

  他当时只觉得,哪个少年谈恋爱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呢?

  时永兴何尝没有热烈的爱上过他的妻子?

  时深年的母亲是大家闺秀,温柔优雅而富有学识,跟旧时代的女性有很多的不同。

  她美丽端庄,是所有男人心中的情人。

  这样的女人,时永兴怎么可能不动心呢?

  可最后又如何?

  好看的女人那么多,只是动心,能怎样呢?

  管家以为,时深年也是这样的。

  时家的男人,都是多情的浪子。

  他以前从来没有重视过顾清晏的位置,即使时深年这样特殊的对待她。

  也不知多情的种子里,到底是怎样开出了痴情的花。

  时深年竟然十年如一日的爱着这个女人,甚至为了她,变得不像自己。

  管家一时眼眶中有些泪水,他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如何。

  他从小带大的孩子,他何尝不希望他幸福呢?

  他既然这样幸福了,那顾清晏到底是什么身份,那些无伤大雅的小习惯,好像真的没那么重要了。

  管家转过身去,擦了擦昏黄的眼泪。

  顾清晏跟时深年小声说着什么,吃西瓜不会对胃不好的,她一直吃的,不会有事的。

  时深年不听,说你上次吃多了肚子疼都忘记了吗?

  半夜把我吓坏了,不能再吃了。

  顾清晏不高兴的哦了一声,曲意逢迎的表示自己不吃了。

  等时深年一放松警惕,就抢过勺子,跟贪心的小孩一样,舀了超级满的一勺,送进了自己嘴里。

  因为动作太过急迫,还有几粒小的果肉从勺子里掉了出来,掉在了她的衣服上。

  顾清晏乘人不备,一脸心疼的将衣服上的西瓜捡起来丢进了嘴里。

  时深年阻止不及,只能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。

  虽则无奈,但这个笑里,却是满满的宠溺。

  顾清晏嘴里还在说着,三秒内捡起来不脏的,可以吃的。

  时深年从一个别人碰过的空气都不愿意再闻一下的人,到慢慢接受顾清晏的各种不讲究的小行为。

  这大概便是他能给的最深沉的爱吧。

  到了下午的时候,时深年突然说,想将主楼收拾出来。

  管家听到他的命令,震惊的说不出话来。

  倒是那位老佣人,在听到佣人们的话后,不紧不慢的将所有主楼的钥匙都拿了出来。

  她对时深年道:“每个角落我都打扫的很干净,要怎么收拾我都可以帮助,夫人也会愿意的。”

  她从小照看着夫人长大,那就如同她的女儿。

  女儿在想什么,她一清二楚。

  那个小楼,就跟牢笼一下,关着夫人的灵魂。

  以前没有人愿意替她打开那个牢笼,所以她出不去。

  现在她的儿子愿意了,她便能够出去了。

  时深年实际和他母亲的接触并不多。

  他从小便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智慧,若不是足够聪明,单单是他的孱弱的身体,便会让时永兴放弃他。

  他说出要打扫主楼这句话时,他自己内心也是惊讶的。

  在这一秒之前,他从未这么想过,但从这一秒开始,他内心无比的坚定。

  好像是很早之前就应该去完成的一件事情,现在终于有勇气去完成了。

  在佣人打开大门的时候,时深年突然握住了顾清晏的手。

  顾清晏一怔,停了两秒,反手用力的包住时深年的拳头。

  她的手不够大,也不够有力量,却也传递出了足够多的能量。

  老佣人带着他们进去,果然像她所说的那样,房子她收拾的干干净净。

  尘封的大门被打开,却没有半点灰尘跑回去。

  就像是每天都有人住在这个房子里,依旧有人生活在这里。

  老佣人走到客厅正中央的沙发前,对着沙发正中央缓缓跪下,虔诚的道:“夫人,您以前最讨厌这张沙发,您说沙发禁锢了您的灵魂。

  现在少爷愿意来解救您了,就让我芸娘我做主,将这张沙发烧掉吧。”

  管家此时想起来了,时家的这位夫人,在长达五年的日子里,在跟老夫人请安过后。

  便被迫坐在这冰冷的沙发上,没有其他任何的娱乐,只是安静的端坐着。

  必须要时刻保持端正的坐姿,坐着,反省自己前一天犯下的错误。

  一坐,就是一个早上。

  一坐,就是整整五年。

  穿着华丽礼服的女子,化着最精致的妆容,却没有了灵魂。

  她的确是该讨厌这张沙发了,这张禁锢了她灵魂的沙发。

  时深年命令道:“将这些家具全都拿出去烧掉,窗户上的木条拆掉。”

  佣人们接到命令,一涌而来,纷纷去做事情。

  木条拆的很快,这小楼原本就是请了国际知名的设计师设计。

  采光极好,那时候琉璃窗是何等的贵重,这间小楼却有两面完整的落地窗。

  木条拆完后,温暖的阳光透进来,空气中一下充盈着暖意。

  整个小楼都变得亮堂,死气沉沉的感觉一下便没有了。

  时深年没有再管楼下的那些,带着顾清晏上楼。

  顾清晏再一次看到了那些画,只不过这一次,她看到的不是明晃晃的画。

  那些画上,不知何时,被遮上了白布。

  时深年突然问她:“他们当时吓到你了,对吗?”

  顾清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的确是吓到了,可那是他的母亲画的。

  时深年却没有要她的回答,他便接着道:“我知道它们吓到你了,第二天,就盖上了白布。”

  在他母亲过世后那么那么多年,他舍不得遮住这些画。

  可这些画吓到了顾清晏,他甚至没有任何的犹豫,便把它们遮上了。

  也许是那个时候,他就知道,自己彻底沦陷了。

  只是这些,他都没有跟顾清晏说。

  “她喜欢画这些。”

  时深年道:“她幻想着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杀人,自杀。”

  这些都是留下的,被摧毁的那些,都是时永兴为主角,是时永兴的各种死法。

  那些画,大概也是给了时永兴极其强烈的刺激。

  否则,他不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有再踏入过主楼半步。

  “我小时候喜欢看这些画,我想看看,画中的自己都是怎么死的。”

  也许正是这样,时永兴觉得他可怕。

  觉得他可怕的同时,又觉得他能成大事。

  拥有这样心性的一个六七岁的孩子,该有多么的可怕。

  顾清晏此时已经没有说话的必要了,她只是轻轻的抱住时深年。

  时深年带着她打开了那扇她以前想打开,却没有成功的阳台的门。

  门好久不开,有些生锈了,发出咯吱的难听的声音。

  顾清晏跟着他往阳台上走。

  时深年指着不远处的那一处一千多平的院落。

  “我就是在看这些画的时候,看到了你。”

  顾家很大,两家又在不同的角落。

  按理说,时深年不该能听到顾清晏的哭声,可他常常听到。

  有一个小孩,在寂静无声的夜晚,在他看着画中自己各种死法发呆的时候。

  一声嘹亮的哭打破了这份寂静,就撞进了他的心口。

  他觉得鲜活。

  这样鲜活的生命,难道不值得他去探究吗?

  所有人都觉得他其实没有活着的必要,至少他的母亲是这么觉得的。

  在某一段时间内,他母亲症状好了许多,提出要见见儿子。

  时永兴没办法拒绝这种要求,于是答应了。

  在这段日子了,时深年大约经历了七八种死法。

  主要是没有死成,没有死成,比死成还要可怕。

  后来时永兴发现后,便把他们隔离了。

  直到他的母亲自杀身亡,时深年才重新踏上这座小楼。

  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情绪,就是没太多的情绪。

  一切都无所谓吧。

  直到他发现了顾清晏,这个小小的生命,为了活下去,一直在努力的挣扎。

  他开始不满足于只在这个遥远的阳台上看着,他开始走近,开始去偷窥顾清晏的生活。

  他看到这个小孩为了吃到佣人藏起来的一个鸡腿,各种斗智斗勇。

  她为了多吃一口肉,实在太努力了。

  顾胜楠给佣人的其实不少,可架不住人心贪婪。

  顾清晏在某段时间内,不仅要智斗佣人,还要智斗佣人带来的自己的、亲戚的小孩。

  时深年觉得她是这样的难得,这样的可爱。

  顾清晏靠在时深年的怀里,第一次听他说这些。

  “你那个时候,就一直开始关注我了吗?”

  她好奇的抬头,眼底好像满是星星,亮晶晶的。

  时深年耳朵有些发烫,却还是点了点头。

  顾清晏小声嘀咕:“那你是不是恋童癖?

  我还是个婴儿啊。”

  时深年忍俊不禁,在她脑袋上打了一下:“后来才是的。”

  顾清晏听懂了,却故意问:“才是什么?

  才是恋童癖?”

  时深年不给她逗,抿着唇不肯开口了。

  顾清晏不服气的挠他痒痒:“说呀,才是什么嘛?

  不说我挠你咯吱窝。”

  时深年怕痒,怕的不行。

  顾清晏便常常用这一招,她仗着时深年不敢真的弄疼她,为所欲为,为虎作伥。

  时深年怕痒,却又能憋。

  他愣是痒死了也不会表情扭曲哪怕一下,总是冷着脸,冷静的吐出两个字:“别动。”

  顾清晏偏偏要动,时深年往旁边躲,他伸手抓住顾清晏的双手手腕,依旧是两个字:“别动。”

  “不要嘛。”

  顾清晏挣不开,就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样,她是没法让时深年求饶的。

  不过她不要脸,她可以撒娇。

  她拼命扭动着,嘴里娇娇的喊:“疼死了,手腕都红了,好疼好疼……”

  时深年即使不相信她真的疼,也怕真的弄疼她,便立刻松了手,要看看她有没有受伤。

  顾清晏嘿嘿一笑,跳远了半步,又从背后绕上去挠时深年的侧腰。

  时深年转身,又控制住她的手腕:“不要动。”

  “好嘛好嘛。”

  顾清晏果然不动了,改为抱着时深年的腰,嘴里还念叨着:“凶死了,不动就不动好了,凶什么呀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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